踏春去

孤馆灯青,云山擒锦

逆春寒

一、
  
  今日北境军中急报,瀚州内乱,青阳使者来梁求援。彼时萧平旌正从军中演武场回来,一匹青骢马踢踢踏踏停在营帐前,还没下马,帐里的谈论声就传了出来。
  
  “朔北凶悍非常,青阳兵力又折损大半,这个时候才来求援,不是把我们的兵往狼群里推吗!”
  “且不论如今青阳兵力如何,光是朔北的狼群就太过棘手,即便是大梁的战马,到了狼群面前也会怯战。”
  “不错,据青阳的探子回禀,他们如今内忧外患,现在的大君人心不稳,各大部族都蠢蠢欲动 ,这样的青阳就算我们出兵援助也注定没办法抵挡朔北。”
  
  帐子里一时纷乱,意见倒是出奇地统一,恐怕再这样讨论下去结果也是一样,就在萧平旌准备下马进帐的时候,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  
  “诸位将军,归尘明白各位的顾虑,倘若大梁出兵,我青阳不会由长林军冲锋,虎豹骑在前,长林只需守好北都城即可。”
  
  ……
  这是青阳来的使者?朔北狼群竟厉害到青阳要请别国军队守护都城的地步?纵是萧平旌已经领兵多年,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策略,只怕是被逼急了才出的下策。
  
  “战况如此紧急为何现在才遣使者来?即便要出兵也得禀报了皇上,待一应书文下达,才……”萧平旌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守帐的士兵,握着马鞭不紧不慢地挑开幕帘,抬眼将目光落在帐子中央的吕归尘身上。
  
  是个少年,半披的黑发织了几个小辫垂在脸侧,肩上是水光的狼裘,和青阳大那颜一般无二的装扮,却是张生面孔。又不似以前见过的青阳汉子那么粗犷,反倒有些清瘦,眸光里像有大梁烟雨三月归来的雏燕,柔软润泽,扑腾一声就落到了萧平旌手里。
  
  萧平旌话说到一半便停了,阿苏勒闻声向他这边望来,眸子黑亮,带着几分探究和疑惑。他看这位年少成名的长林王,就像看到了远在南淮的好友,却又从他眉宇间窥得丝缕的飞扬跳脱。
  
  “才能出兵相助。”萧平旌自知失礼,侧首向吕归尘作了揖继续道:“但青阳军情紧急不宜拖延,先派快马先回京禀明陛下,我随这位……”
  
  吕归尘朝他微微颔首,轻声道:“青阳部那颜,吕归尘·阿苏勒·帕苏尔。”
  
  “我随大那颜去北都城看看。”
  
  
  二、
  
  军中自然是不同意萧平旌独自北上,担心他遭遇什么暗箭,但用萧平旌的话来说,青阳既然派了那颜亲自来大梁军中,那为什么吕归尘可以孤身来大梁,他就不能孤身去青阳呢?况且还有这位那颜在,不必担忧。
  
  原本阿苏勒也是不同意的,岂料这位长林王竟半夜收拾包袱趁着月色赶上了他回青阳的队伍,一匹青花骢骑得飞快,噌地就和他们擦了个错身,阿苏勒唯恐他这匹快马跑到天启去,连忙调转马头去追。
  
  北境风雪的呼啸中萧平旌忽地听到了一道颇熟悉带着笑意的声音,“长林王这是想去天启觐见陛下吗?”
  
  萧平旌缰绳一勒,回首瞧见阿苏勒和一众青阳士兵立在不远处。好嘛,丢人丢到青阳去了,他是一时不察跑过了,哪里是要去觐见陛下,这位大那颜倒是会给人台阶。
  
  “…好巧啊,那颜也是吗?”于是萧平旌就从善如流顺着台阶下了。
  
  阿苏勒看了他半晌,颇好笑地点点头,正色道:“是啊,不过归尘需要先回北都城一趟,长林王要一起吗?”
 
  他这声尾音上翘带着点儿月华如水的柔意,勾得萧平旌忍不住踢了踢马肚子和他并肩走在朔北的雪原上。阿苏勒嘴角是还没消散的笑意,虎牙悄悄藏在唇中,眉眼弯弯像极了两泓清泉,清澈见底的泉。
  
  萧平旌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穹顶,那轮满月正挂在中央,照得千里雪境白茫茫一大片,极白的地和极黑的天在边际交融起来,最终汇成昏暗的一线。萧平旌突然觉得月亮也不那么明亮了。
  
  他们路上走得很慢,深夜里才到,人和牲畜都进入了梦乡,可这种时候谁也不敢睡得太沉。朔北的狼群日夜奔袭,他们是凶残的饿狼,在夜里虎视眈眈地盯着青阳。
  
  “前面就是北都城了。”阿苏勒提缰勒马指给他看。不远处部族的帐篷冒着零星的几簇篝火,北都城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全貌。
  
  随行的队伍进入了青阳的帐篷群里,萧平旌率先翻身下马,扯紧了缰绳不让自己的桃花马发出声响,他抬头看着疑惑的阿苏勒解释道:“夜深了,怕叨扰青阳子民。”
  
  篝火跳跃中,阿苏勒低头撞进了一团阳光,这团阳光将故事中那个名为萧平旌的长林王照得生动起来。就在这短短的两日里,他眼里的长林王也渐渐从文字变成一个虚幻的轮廓,眉目不甚清晰却透出谦和。
  
  也许有一天我会看清他。阿苏勒想。
  
  
  三、
  
  抵达青阳已有数日,萧平旌一边派随行的亲兵去琅琊阁递消息,一边抽空和阿苏勒交涉。就这几日,他已经把阿苏勒的性情摸了个七七八八,总爱有事没事就逗他。
  
  只可惜阿苏勒不买他的账,每次见到他还是恭恭敬敬尊称一声“长林王”,这让萧平旌十分苦恼。
  
  原本也说要带萧平旌去北都城外瞧一瞧,可战况实在紧急,青阳大君和各个部族首领之间又不算安稳,阿苏勒辗转各方,一来二去的也就搁置了。
  不过萧平旌也不在意这些,他跟青阳的大合萨颇为投缘,两人谈起酒来仿佛是相见恨晚,没花多久就成了忘年交。
  
  彼时大合萨喝得醉醺醺饶有兴致地拉着萧平旌说阿苏勒小时候的事,讲到他斩杀白狼后被选去南淮的时候萧平旌终于忍不住问了句。
  “下唐政局诡谲,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呢?”
  
  小老头喝得满脸通红,将属于萧平旌的那壶酒抱在怀里歪歪斜斜倒在一边。原本已经是醉眼朦胧,听到萧平旌这么问忽然又清醒了一样一拍桌子拔高声音道:“谁说不是!”
  
  喝到最后大合萨断断续续说了些不知所以的青阳古语,整个人像从酒窖里捞出来的一样。萧平旌实在没法听懂他说什么,只好找人将他送回了自己的帐篷。
  
  回程的路上和阿苏勒打了个照面。他似乎刚从几位族长的会议中脱身,匆匆忙忙地往大君那边去,雪天路滑他走得又急一时没停住,生生扎进了萧平旌怀里。
  
  凭萧平旌的身手不是躲不过,只是刚刚和大合萨聊过了阿苏勒,未免有些从心底里心疼他,还没缓过劲来这小少年就出现在自己眼前,萧平旌一时愣神这才由他扑进了怀里。
  
  好在长林王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,当即便反应过来搂着阿苏勒的肩膀将他扶正了,笑道:“大那颜小心。”
  
  “我…”阿苏勒借着他的力气退开一步,大雪天将他的耳尖冻得通红,声音也掺了春水一样变得糯糯的,“我并非有意冒犯…还请长林王见谅。”
  
  自从来到青阳,萧平旌见得更多的是他锐气外露的样子,少年人坚定又无畏着面对不再熟悉的青阳和即将踏破北都城的朔北,他的锋芒就连白日见了也要退避三分。可他现在垂着颈露出一对红透的耳尖,声音又糯又软的……
  
  萧平旌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一捏他,手已经抬起来了,最终却只是轻轻将他肩上的落雪掸去,“你换个称呼我就见谅,整日长林王、长林王听得我浑身不自在,倒还不如连名带姓呢。”
  
  “长林王不也总唤我大那颜?”阿苏勒侧目看着被萧平旌掸落的雪花,突然有些和他较上劲了。“先前归尘分明已经告知名姓。”
  
  “你东陆的名字叫吕归尘,”萧平旌看着阿苏勒黑亮的眸仔细想了想,道:“我便也如此唤你,可好?”
  阿苏勒张了张嘴没说话,只是神色淡了下去,浅浅一点头,轻声道:“都可以。”
  
  萧平旌还没弄明白这小少年究竟为何神色变化如此之快,他就已经踏着积雪往宫城里去了,留下个让萧平旌百思不得其解的背影。
  “走这么快?还想问他有没有时间喝酒呢,我这好不容易从大合萨手里留的……”

——
【时间线是平旌继任长林王,仍旧戍守北境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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